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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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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的夜裏已經很涼,馬蹄飛馳, 冷風灌進人的喉頭, 帶來一陣幹燥的不適感。

林若青的指尖從馬背上的鬃毛劃過, 入目已經能看見田宇和山賊們拼殺的場面。然而還不等她多看幾眼, 陳彥那邊已經伸手蓋住了她的眼睛,同時側過臉在林若青的臉頰上吻了一下:“青青,別看。”

他說著又用力夾了一下馬肚子,讓馬兒吃痛狂奔起來,直直向著田宇那邊沖去。

田宇是陳彥這麽多年來的得力助手,兩人出生入死多少回,說情同兄弟也不為過。田宇餘光中撇到了陳彥, 霎時間越發情緒高漲, 原本被那大胡子一刀砍過去已經沒什麽抵抗力氣了, 現在也大叫一聲將那大胡子生生推開了去。

大胡子見對方援兵已經來,知道大事不妙,萬萬不能再拖延,是以立刻叫上自己的兄弟, 能上馬的就騎到馬上, 不能上馬的竟就給扔在原地不去管他了。

窮寇莫追,更何況他們現在還在別人的地頭上。

陳彥確認周圍已經沒有山賊後,這才翻身下馬將林若青也一起給抱了下來,同時找了輛還算寬敞的馬車讓林若青坐進去。

田宇那邊雖然也已經脫力,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當下就囑咐人將傷員擡進馬車裏, 還有被落下的山賊也捆了直接塞進去。

一行人匆匆一收拾,立刻踏上了行程,片刻不敢逗留。

林若青上了馬車,心頭還是有些發顫,實在是她兩輩子加起來遇見過最兇險的事兒也就是今晚這一遭了。若不是陳彥來得及時,恐怕現在還不知道會成什麽樣子。

她想起那個被砍倒在血泊裏的家奴,當下立刻又要出馬車。

陳彥見她要出來,連忙問她:“怎麽了?”

“人都救起來沒有?”林若青抓緊了他的手,急迫地問,“前面為我們趕車的那個家丁呢,我幫他看看傷。”

陳彥幾乎拉不住她。

林若青滿頭滿腦都是盡量去救人,卻忘了這個時候男女大防,她怎麽好當著自己丈夫的面看別的男人的身子?

“已經讓人擡到馬車上了,也有曉得醫術的人去救治了。”

林若青又說:“車上我們原本帶了不少傷藥,也盡量都用上,先把血止住了,千萬不要在半路上出什麽岔子。”

陳彥全都答應著,他又轉頭對仆從道:“聽到沒有?都依著少夫人的意思辦。”

下面的人領命走了。

林若青這才微微皺著眉頭回到車裏。

陳彥心裏頭的後怕並不比林若青少。他根本不敢想如果他前兩天沒有決定提前到半路上接林若青,那麽今天晚上的事兒最後會發展成什麽樣子。

他心有餘悸,情緒直接轉化成了肢體上的表現。陳彥一上馬車就立刻將角落裏坐著的林若青給抱進了自己懷裏,低聲道:“青青,青青。”

陳彥並不期待林若青回應,他反覆叫她的名字只是為了給自己確認林若青現在正平安在他懷裏的事實。

林若青伸手攬住他的脖頸,低聲回應她:“我在。”

陳彥伸手拂過林若青的臉頰,滿是歉然:“是我的疏忽,若是我直接回杭城去接你,也不至於出了今天這樣的事情。”

他此時更有些後悔起來,怎麽一時忘情就說了帶林若青出來的事情。

陳彥沒有把想法直說出來,但是林若青卻能感受到他在想些什麽。

她當下說:“今天的事情只是意外,爺也預料不到的,你不能因為這個就把我送回杭城裏去,你答應過我的事兒,怎麽能反悔了?”

陳彥一時語塞:“你怎麽曉得……”

林若青打斷他:“我猜到就是這樣了。”

陳彥無奈,他低頭看向林若青,想要和她解釋:“青青,這一路北上可能遇見的意外還很多,我不能保證……”

“爺不能保證的事兒多了,這天下多少兇險多少意外,離奇古怪的死法又有多少種,爺難不成還一一保證了?我現在回杭城去,誰又能保證我不會隔天就吃塊糕點給噎死了?”

陳彥聽見死字就是眉頭一跳,他擰起眉毛道:“胡說八道,什麽死不死的?”

林若青頂完了嘴,又知道說理狼狙好聽的去哄著他,便又放軟了語氣說:“爺今天晚上如同神兵天降,我本來怕極了,一看見爺就什麽都不怕了,後面若是爺一直陪著我,那我也不覺得有什麽好怕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軟硬皆施,陳彥也無法再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了。他在家裏在外頭,對誰都能夠冷面冷臉,可唯獨對林若青無法這樣。

陳彥嘆了一口氣,指尖穿過林若青的發絲:“你要緊緊跟著我,不能自己胡鬧。”

這話沒有明說,但卻是個默認的意思,林若青展開笑顏,擡頭親了陳彥一下。

折騰到了這個時候,夜色已經十分深重,明月爬到了天當中,他們行進的速度卻不敢放松。誰知道山賊們會不會叫來幫手殺一個回馬槍。

一直等到天色快亮的時候,走出了上一個縣的地界,車隊這才漸漸放慢了速度,能夠稍稍歇一會兒了。

林若青躺在馬車裏淺淺睡著,陳彥坐在她身邊低頭看著她。

馬車車輪撞到一塊石頭,微微顛簸了一下,林若青被晃醒了,睜開眼恰好對上陳彥的目光。

她的餘光裏看見車窗外的天色已經是魚肚白,便揉了揉眼睛半坐了起來。

陳彥幫她拉了拉原本蓋在身上此時已經滑下來的薄被子,低聲問:“不再睡一會兒了?”

林若青搖頭,也沒有掩飾自己身嬌體弱的意思:“顛的我骨頭疼,不想睡了。”

陳彥的掌心環著她的手腕;“過了這個山頭就能上官道了,等出太陽的時候就能見著鎮子,鎮上有咱們家的鋪子,到時候過去稍作休整,再好好休息。”

林若青點點頭,她看向窗外:“也不知道現在阿冕有沒有找我呢。”

阿冕雖然是奶娘帶的多,但是十分黏著她。阿雲更甚,日日都是要找林若青的。即便林若青抱她的時候最少,可阿雲依舊是對奶娘不親。

劉嬤嬤對此還有過打趣,說是阿雲這麽小就知道該討好誰了。

陳彥知道阿冕還小,林若青是難免要記掛的,此時只能開解她道:“家裏有奶娘還有劉嬤嬤,定能將孩子照顧好的。”

林若青又扭頭問他:“阿雲的大名你起好了沒有?”

陳彥一楞。

林若青看出他不太把阿雲放在心上,當下不免督促他:“你可快點把大名起好了,要不然到時候等咱們回家去,阿雲都多大了,連大名都沒有怎麽成?”

陳彥看著林若青,無奈又想笑:“青青,那孩子……”

陳彥不知道該怎麽和林若青說,她生下來的孩子和吉祥生下來的孩子,在他看來是完全不一樣的。這無關是男是女,關鍵全在他們母親身上。

林若青托腮看著陳彥:“那孩子,現在就是我女兒,爺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是爺的孩子。”

這話中聽,陳彥點了點頭給出承諾:“回家之前,我必定給你一個名字。”

“是給阿雲。”林若青糾正。

到了這會兒,幾句嘴皮子下來,昨天半夜裏的驚險事兒已經被拋到了腦後。

大約又往前走了大半個時辰,果然到了官道上。官道一出現,村鎮也就在眼前。等天色大亮太陽撒滿地之時,馬車停在了臨近的一個小鎮上。

雖說是小鎮,但是實在不算大,鎮上的主街恐怕還沒有杭城東街一半長,站在這頭墊墊腳就能看見那頭,街上的鋪子更是沒有幾家。

好在基礎的東西都還有的,醫館,包子鋪,還有家陳家的雜貨鋪,算是這鎮子上最大的鋪子了。

昨天半夜裏他們這邊的家奴有好幾個傷著的,特別是昨晚那個家奴。好在他命大,一直吊著一口氣,等到了鎮上就被送進了醫館裏頭。

林若青不太放心,昨天晚上受傷的人不止一個,全都是為了保護她。這個時代的等級劃分那麽明確,為主人獻出生命這種觀念,甚至在家奴自己看來都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了。

可林若青做不到這樣,她做不到漠然地去看別人為她刀山火海的走。

她執意要在醫館裏面幫忙,配藥煎藥都是好的。陳彥拗不過她,只能陪著她一塊兒。

扶柳和翠竹昨天晚上也受了不小的驚嚇,好在只是驚嚇,沒有什麽皮肉傷口,此時也跟著林若青幫忙進出。一會兒再廚房燒水,一會兒幫著用剪刀剪開傷口處的布料。

這大半早上,也好在是有她們幾個手巧又略懂醫術的人在,醫館的大夫才不至於手忙腳亂,沒了陣腳。等這些都忙完了,林若青這邊被陳彥勸著去吃了飯。

而翠竹和扶柳卻沒跟著走,她們還是留在醫館裏幫著打下手。

家奴們雖然守著規矩不敢多瞧林若青她們,卻也感覺得出來少夫人是真的把他們的命當作了一條命來看待。這比什麽上次都要更加安撫人心。

家奴本來就沒有後悔擋刀的,這下更加覺得再來一次他們還要沖到更前頭去。

小鎮上的早飯種類有限,又不精細,陳彥選了幾樣都覺得不合適。

他自己吃兩塊幹餅子都能對付,但林若青不一樣。

他自然又是千般不放心,萬般不樂意,弄得林若青都有些赧然,拉了拉陳彥的衣袖低聲道:“爺,我就著豆腐乳喝點粥就是了。”

陳彥皺著眉頭:“就這樣?”

林若青想了想,就怕陳彥還要折騰下人,便加了一個:“再來個雞蛋和肉包子吧,就這樣。”

陳彥盯著林若青看了一會兒,見她嘴角抿著隱約有要不高興的意思,這才作罷,讓人上了林若青說的東西,與她一塊兒在隔間裏吃了早飯。

這裏一陣耽擱,家奴們也要換一批,好在這些家奴本來就是送林若青過來即可,並不指望帶他們上路。跟著一塊兒上路的是另外的車隊,都是會武功的,裏頭不少還是綠林好漢,與陳彥都是舊相識了。

有了林若青,陳彥不敢冒險,白天在小鎮的客棧裏休息了一天,晚上也沒有動身啟辰。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眾人精神抖擻才上了路。

也是陳彥自己來了,林若青才曉得他來回多能折騰。只走一天的路程,他也照樣又準備了兩馬車的東西,一說起來卻都是給她用的。

仆從們任勞任怨地往車上搬,卻搬地林若青臉紅。

“我哪兒用得著這麽多東西?”她咬著牙,覺得陳彥這樣實在不給她好名聲了。

陳彥低頭看著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當然是先準備著才好,出門在外比不上家裏頭,但我也要盡量讓你過舒服了才是。”

林若青無話可說,只能嘆一口氣同陳彥打商量:“爺,等到了城裏頭,咱們正式出發以前,你就當帶了一個兄弟一塊兒出門成不成?要不然別人該怎麽看我吶?”

陳彥這次才聽出她的顧慮,不免笑道:“別人怎麽看你?同行出去的人就不該有敢看你的。”

聽了這話,林若青差點兒都不想理他,當下也就上了翠竹和扶柳的馬車,等陳彥要跟著一起上來時,馬車門給關上了。

眾人眼睜睜看著陳彥被擋在了馬車外頭,卻也不敢說什麽,只能扭頭都當作自己剛才眼睛出了毛病,什麽都沒有看見。

林若青覺得又是丟人又是無奈,上了馬車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憋著沒說話。

翠竹和扶柳面面相覷,然後扶柳小聲問:“小姐,你怎麽不高興了,是想阿冕了嗎?”

林若青自己琢磨琢磨又覺得這事兒實在有些好笑,便跟著笑了,又搖頭說:“沒什麽大事兒,你們不用放在心上。”

陳彥幹脆上了馬,將馬騎在與林若青馬車並駕齊驅的地方,一直到了城裏頭才騎到前面去。

翠竹見陳彥走遠了,這才小聲對林若青說:“小姐,其實我覺得姑爺挺好的。”

林若青失笑:“我沒說他不好啊。”

翠竹和扶柳知道林若青對陳彥不算交心,不過以她們的視角來看,林若青是奇怪的那一個。

林若青見翠竹欲言又止,便知道她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林若青無意與她掰扯這種現代古代觀念碰撞的事情,幹脆轉過話題說:“怎麽,姑爺姑爺的,難不成你們兩個想嫁人了啊?”

翠竹和扶柳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紅了臉。

其實她們兩個的年紀早就到了能嫁人的時候了。兩個人都比林若青還大一歲,現在林若青都有了阿冕,她們卻還都沒有嫁人。

說起這個,林若青便問:“這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兒,時候到了就是要嫁人的,我呢,話早就說在前面了,你們自己若是有看得上眼的,那就告訴我,人只要不太離譜,那就按著你們自己的意思嫁了,若是你們一直沒有看上眼的,那麽我就幫你們挑。

不過我要先說明白了,若是讓我挑,那我指定要挑近一點的,要不然等你們成了婚,我就見不著人了,這麽些年都是你們陪著我,冷不丁換個人我可受不了。”

翠竹和扶柳依偎到林若青的身邊,翠竹說:“我定不嫁遠的,我後半輩子都要陪著小姐呢。”

“我也是一樣的。”扶柳立刻說。

林若青打趣她們:“現在是這麽說啊,等後面有了心儀的人,指不定就不這麽想咯。”

話說到這裏,總算是將前面的話題給帶了過去。

北上不過才幾百裏路,天氣卻已經比杭城要冷上不少。且剩下的路程還要更往北上,天氣只會更冷罷了。因此不少東西都要再置辦過,畢竟杭城的冬天與北邊沒法比。

林若青的到來雖然沒有多提過,但也沒多久就被同行的人曉得了。

無他,實在是陳彥寸步不離,但凡有人問起陳彥的去處,十次裏頭有九次肯定都是在林若青身邊,眾人也就曉得了原本那油鹽不進的陳掌櫃那,現在多了個繞指柔。

林若青跟著陳彥北上,一是抱著開闊眼界的意圖,二則是也為了這一路上為粉黛考察市場。出了杭城,知道粉黛的人就不多了,因此林若青本來也沒指望著能和陳彥那邊的朋友有什麽生意上的交流,卻沒有想到隔天就有人主動來問粉黛生意上的事兒。

來人是涼城的一位章掌櫃,做的生意和粉黛有些相似,都是用在女人身上的,不過不是脂膏而是胭脂水粉。

“早幾個月前就聽說了夫人的鋪子在做脂膏生意,上個月還托著陳掌櫃的車隊幫我帶了幾盒子過來,一拿到家裏頭,妻女都愛不釋手,不過每月托著車隊實在麻煩了些,且我聽說上個月能買著都是幸運,下個月還沒準數呢,內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能出錯……”

陳彥就坐在林若青旁邊,聽了這話低笑起來。

章掌櫃任由他笑,只等著林若青說話。

林若青曉得章掌櫃是什麽意思,不過意外難免。她道:“章掌櫃高擡了,章掌櫃家的水粉也是頭一份的,改明兒也得給我留一份才是,至於粉黛的脂膏,過兩天我就寫信回去,讓人給夫人留著,再說以後,等這趟從北邊回來,我也有將鋪子往外開的想法,到時候在涼城落腳,還少不了要叨擾章掌櫃,請您幫忙呢。”

章掌櫃自然知道這是客套話。涼城裏陳家現在已經站穩了腳跟,林若青有自己丈夫在,哪兒還用得上他幫忙,但是奈何這話中聽啊。

章掌櫃立刻笑著應了:“自然,自然。”

他們在涼城一共停留了三天,在做好一切準備切規劃好路徑以後,車隊終於浩浩蕩蕩踏上了行程。

此時也到了十一月裏。

北方的十一月與南方的十一月完全是兩種概念,在家裏的這個時候,隨便生個炭爐就已經足夠取暖保暖,如果天氣好太陽大,那興許還要覺得熱得慌。

可這會兒車隊中的一輛馬車裏,林若青連窗戶都不敢開,省得冷風往裏頭灌,牙齒都要忍不住打起架來。

陳彥身子骨比她強,此時穿得少都依舊熱融融。

骨氣和現實比起來,暫且還是現實更加殘酷,林若青不得不貼著陳彥坐,順道將陳彥眼睛裏頭的笑意也都看在了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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